全面战争 终章 act.10「前缘」
我看着天真的我自己
出现在没有我的故事里
等待着我的回应
一个为何至此的原因
我听着那少年的声音
在还有未来的过去
渴望着美好结局
却没能成为自己
---《山海》
「回忆」
巫女憎恨这世界。
凛倒在血泊里的那一刻，天上下着雨。那时的自己还不知道，从此以后，那些改变自己一生的日子里，天上总是在下雨。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简直岂有此理。明明几天前自己还在努力的攀爬上一棵对小女孩而言高过头了的大树，试图把那株草药拽下来，心里想着凛喝下这一次的汤药身体一定会好转的吧；明明一天前自己还在给凛讲着外面世界的故事，虽然从行脚商人那里听来的故事并不总是有趣的，常有少儿不宜的部分，但是樱会细心挑拣之后，给凛留下一个尽量尽善尽美的世界；明明几个时辰前自己已经收拾好了行李下定了决心，今次一定要带着凛离开，带凛亲眼去见识那个外面的世界，两人一起过上幸福的生活吧，她会好好照顾凛的。明明几分钟前自己已经毫不犹豫的斩断了那条束缚着凛的绳索，就算祭祀提前举行也无所谓，她绝不会让那预料中的悲剧在凛身上上演，谁也不能让这个悲剧诞生，谁也不行。
“姐姐一定要成为出色的巫女哦。”
很多年后，当自称Sakura Kaslana的异邦武士凝视着从地藏御魂上洒落的血迹，她偶尔会在此刻想起第一次握住刀刃时的场景。父亲握住了姐姐的手，连带着稚嫩手掌中的敬神之刃，割开了妹妹的喉咙。哭喊。泪水与暴雨滂沱。凛最后一刻的脸上也带着笑容。她倒下了，不愧是乖巧的妹妹，即使被当成了祭品，人生的最后关头也没有做多余的事给那些还要继续活着的人添麻烦，让他们在余生里良心不安。她也没法做什么，她的手脚筋被挑断了，已经不能跟着姐姐去看外面的世界了。
凛最后一刻的脸上也带着笑容。
也许父亲对自己的女儿们确实怀着不被察觉的爱吧。对于注定死去的女儿他并未施加过多的关爱，但也没有阻止另一个女儿去爱护她。对于另一个不那么安分的女儿，他在最后替她下了手，这样女儿便会用余生来痛恨不称职的父亲而不是恨自己。更何况，这样便开了个头。万事开头难。开了头，以后会好做些。无论怎样，村子是一定要被延续下去的。
---这样的想法，巫女一次都不信。
凛最后一刻的脸上也带着笑容。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和决心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隐秘。成年人可以从一个小女孩眼神里的躲闪、抗拒、决绝里读出很多东西。大家其实都知道吧。甚至凛都知道。大家看着自己满心希望的张罗着一个注定破灭的美梦，或许有过片刻怜悯，而他们只是不说。
只是什么都不做，仅仅温顺的听从了生活的安排。他们以为在从天上俯视着苍生的那位面前表现的温顺一点，神明就会放弃叼在嘴里的祭品。就像狮子会对绵羊展露仁慈。神明饥肠辘辘又贪得无厌，祂们看着悲剧在一代一代人身上发生，心却从来硬的像是铁石。
可是她不服从，为了她热爱的小妹她极尽可能的不服从，又得到了什么呢?凛安静的躺在血泊里。祭品的挣扎只能让自己浑身鲜血淋漓。从伤口里的流出的血被瓢泼的雨水稀释了，血里渗出的猩红却未被稀释。血水里倒映出人们的笑容，他们为了自己能活下去而狂喜，活着的无间地狱。可是为什么要笑的那么开心呢？
我的妹妹死了，原来是如此好的一件事情么？
年幼的巫女从这一刻起开始厌恶世界。她不再期待外面的世界。
直到外面的世界自己找上门来。
即使是命中注定也分很多种。有命中注定的悲剧，偶尔也有命中注定的救赎。不管怎样，巫女讨厌命中注定，尽管她从事的是侍奉神命的职业。
四年后，巫女在河边捡到了卡莲。
所有的改变都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但是。
但是。
正如同所有关于崩坏的故事里都一定提及的那样，巫女与她的深爱之人相遇在文正十一年。但是那些故事在讲述的同时一定不会忘记另一样事物。
一个封印着恶魔的盒子。
巫女在与一生之中最大的幸福相遇之时，悲剧也在盒子开启时一同降临。
恶魔允诺给她复仇的力量。作为代价，巫女要拿自己的一切做出交换。
打心底里想要反驳妖魔的话语。自己已经有了重要的人，已经不会在重复以往的人生了。
可是，那位白发修女，在面对自己，和自己所厌恶的人们时所露出的灿烂笑容---
并没有什么区别。
啊啊，那人对自己来说，实在是了不得的存在呢。自己是如此贪恋与她一起相处的时光，即使在灵魂堕入魔道的时刻，都还是抗拒不了的念念不忘。
「而自己对那人来说，也会是特别的存在么?」
「自己对她而言，和其他人...会有什么不同么？」
她听到了自己的回答。
那答案是如此孱弱。
从内心深处诞生的黑暗冲动将她吞没。
"好极了。"她也听到了妖魔嘶哑的回答，那声音像是哭泣又像是大笑。
"那就让我帮你把她留下来吧。"
"永远永远的…留下来。"
噩梦的最底层被哭泣声包裹，她看见了神社在烈火中倒塌，妖魔在人们充斥着恐惧的胸膛里狂笑，正殿前有巨大而不可名状的阴影在火光的升腾下拉扯着生长，像是要把一切都吞没。
这就是我期待的结局么？
我恨的人就要死了…可是我爱的人还是永远也回不来。
巫女的身心依旧被不可抵抗的黑暗拉扯，向着更深处的梦魇跌落。或许这就是对我的惩罚吧。我守护不了应当守护之物，无论是曾经恨的还是曾经爱的，他们都会死去，这一切，都要这么结束了。
不知什么时候巫女手中已经握紧了赤红的刀刃，那柄刀曾在她的手中夺取了妹妹的性命，也夺取了其他人的，而他们本不该死。如今她将重新跳起杀生的狂乱舞蹈，这舞步会把她和所有有辜和无辜的人都带向地狱尽头。
忽然在黑暗里有不容置疑的温暖将巫女拥入怀中，清爽的风拂过樱色的发梢，那怀抱和气味、两个人的心脏在胸膛内逐渐达成一致的跳动是如此的确实可信，仿佛保证即便坠入地狱也绝不放手。
身体不由自主的屈服于那暖意。可是樱不想让那个人和自己一起坠落...自己怎样也好。但是那个人…
樱不想继续在乎那个人对自己的心意如何了。但是，自己希望那个人能够幸福的心意却是真实的。
即便那终究意味着分离。
自己怎样都无所谓。既然那个人下定了绝不会放手的决心，而自己又不希望那个人的美好被玷污。
她明白了，即使是此时此刻自己依旧不想要服从，那个倔强到执拗到会违抗一族的悲愿去拯救自己妹妹的小姑娘还活在自己的心里，，所有爱与勇气埋藏在褪色时光里的残片都在这一刻沸腾，什么悲剧什么命中注定，她爱的人还在身边，她明明没有放弃的理由。
那么就离开吧...要马上动身才行，在自己还没有彻底人间失格之前。
十字架挂坠的叮当声在耳边作响，在嘈杂骚动的夜里像风铃一样清脆。
巫女睁开了眼睛，看见了被焚烧殆尽的神社，自己的过去也随着火焰的熄灭化成了灰烬。大雨浇熄了火焰，身上凝固的血迹在雨水中变得冰冷，那个人的怀抱却依旧温暖。
「樱，对不起。」
明明是自己的过错，那个人却在哭着向自己道歉。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那个人的意思并没有打算不分是非胡乱承担罪责。她的错，只是没有守护好自己。
「我想要守护你…永远的守护在你的身旁…」
愚笨的其实是自己啊…如果有勇气战胜心魔的话，为什么不直接鼓足这种勇气去向对方询问对于自己的心意呢?
那一天，巫女确信自己得到了救赎。
巫女所不知道的是，将她紧拥入怀的白发姑娘在身后高举着铁锈斑斑的螺旋之枪，枪尖却指向了巫女的后背。这一枪刺下，那个曾经令人类近乎灭绝的律者就成为了历史。她犹豫着，泪流满面着，最终却鼓足了勇气把铁枪握成了碎片。
随后，白发的女孩用鲜血淋漓的手掌，和另一只手臂一起，把樱发的女孩更加牢牢的拥抱着。
「以后…再也不会和樱分开了。」
以后的时光幸福而绵长。
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反而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情了…以前令自己感到痛苦的，也只是那么一两件特别残酷的事情。而那都过去了。自己要好好的生活下去，待在卡莲的身边，带着凛的份一起。
活人祭的事情在那之后不久就取消了。村人们亲眼目睹了他们信仰的神被南蛮的白发女子所打倒，那份歪门邪道的信仰也不攻自破。而后，通过卡莲带来的家乡的技术，从信浓川引水的工程也逐渐实施落成。
又或者是因为幸福的时光总是相似的。只要和最爱的人在一起，再怎么平淡的日常都变得熠熠生辉。重建神社时卡莲粗心大意扛来的树上带着嗡嗡叫的马蜂窝但是蜂蜜还怪好吃的；卡莲躺在屋顶打盹时翻身不慎滚了下来；卡莲一脸兴奋扯着自己一起爬山去看日出，因为缺乏体能爬不动了于是后半程是卡莲抱着自己登上了山顶；卡莲吵着要做仰望星空给自己吃结果试吃了一次之后还是老老实实的吃自己做好的饭团；冬天下雪了卡莲拉着自己兴冲冲的去看堆好的樱莲雪人，自己的耳朵卡莲拿胡萝卜代替了…
之前的人生都没有你，之后的人生都因为你。
“那一天，其实是樱救赎了我。”
卡莲说。那时的卡莲已经开始出现衰老的征兆，银白的发色也开始泛起衰败的灰。曾经力拔山兮降妖伏魔的英雄已经嫁为人妻，可是脸颊上笑容依旧不减当年的温和与从容不迫。
而那时的巫女却并没有变老。尽管那时她还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是樱，把我从脆弱的理想里解脱了出来。我对曾经选择的人生并没有遗憾，但是对于和樱在一起的生活也是一样。」
「我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的，如果选择和樱在一起就算不上是骑士了…但是，是不是骑士，已经无所谓了。」
放弃昔日的理想，放弃令卡莲成为卡莲·卡斯兰娜的理想...自己真的拥有那种气魄吗。但是仅凭着事到如今还叫嚷着要把所有人都救赎的半吊子心态...
无论是谁，都无法拯救。
卡莲到死都没有告诉樱，自己曾经有试图牺牲掉樱的打算。
直到卡莲死，樱都没有告诉卡莲，她对那时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但是，即使卡莲最终还是做出了与大多数故事相同的选择，她也不会感到遗憾。
她已经被救赎。
巫女不憎恨世界了。既然还存在着卡莲这样的人，那么这个世界就一定不会太糟嘛。
“卡莲曾经因为我，牺牲了她的正义。”
那是何等痛苦之事。 是否就像自己失去凛那样难过呢。但是，已经无法再去了解卡莲的心境了。
“有时候，对于故事「性质」的判断，是根据身处的观看角度所决定的。”在卡莲的葬礼上，那个红发的女作家不经意的说着，“在你看来无法容忍的事情，对亲身经历的那家伙来说，说不定是救赎喔。任谁都有实现自己正义的想法吧?但是如果没有贯彻到底的觉悟的话，这种正义岂不是很可笑?卡莲只是比谁都更明白这一点而已。她绝不允许她的正义被污染，所以她的坚持才曾经那样让我着迷。”
然后她叹息。“然而这一切都过去了。”
自称卡莲是自己头号粉丝和头号故事创作素材的红发女孩子几乎每一年都会过来拜访。有时候也会带一些号称是自己写的文学大作什么的书籍来。
她和自己一样，似乎从来也没有变老。
”The good fight, I have finished, should do the road I have done, when his faith I hold on to. From now on, the crown of righteousness has retained for you.”
那是名为莎士比亚的女子在卡莲的葬礼上颂读的句子。巫女希望能够在某一天弄懂其中的意思。但是那得靠自己了。现在，她要亲眼去见证外面的世界了。
卡莲曾经生存的世界。
巫女抓起了已逝之人的遗物，阳光在乌金色的枪械外壳上翻涌，光斑星星点点，留下些许残留的暖意。
“那么这份正义，就由我来取回。”
八重樱的人生从那时就已经结束。
Sakura Kaslana的人生却才刚刚开始。
凛，卡莲。我很想念你们。但是，我会好好生活下去的...我保证。
但是，还记得吗。那个低语的恶魔，还没能实现重临世间的心愿前，就重新被关入了盒子之中。不过没关系。还不到Sakura与那个改变了她人生的紫檀色盒子真正相遇的时机。因此也没有许下「真正的愿望」。
她会再一次打开盒子的。在绝不会久远的将来，在她意识到自己究竟背负起了怎样荒诞的理想，在她真正面临「绝望」的时候。盒子里的恶魔如此这般想道，不甘心的计划着。
而那将是真正的「逢魔之日」。
任何故事里都没有记载的第三种轮回后续，巫女还是离开了那个封闭的小村子，她终于见识到了世界本来的面貌，而没有人能预测到故事将走向何方。
现在。
剧本世界。
【时间:“卡莲·卡斯兰娜阵亡日”/地点:处刑场】
「卡莲」听见了从遥远方向传来的爆炸声。光焰点燃了装载的火药，在封闭的列车上形成了连锁的爆炸，澎湃的热量贯穿了一截又一截的车厢，远远望去像是在铁轨上脱闸狂奔的喷火龙。列车处于暴走的边缘，从所有试图接近的崩坏兽群身上一路碾压过去。
而一愣神的功夫就足够饥肠辘辘的崩坏兽从正面下杀手。之前被这个可恶的女人阻挡，以至于耽误了太多的时间让活生生的肉食跑掉，于是一根从腹部伸出的骨刺带着愤恨刺出，几乎就要贯穿卡莲的腹部。
但是那根骨刺在突入人体前就蒸发了。极热的弹丸命中了骨刺，而从火光中跃出的人影则带走了卡莲，卡莲被熟悉的拥抱所环绕，那个人身上沾满了失去体温的血，而那个人的怀抱却是温暖的。
“樱…?”卡莲不敢置信的看着身旁最熟悉却又最陌生的人影。
“嗯，是我。”Sakura干脆的回应着。再一次被卡莲抚摸头顶毛茸茸耳朵的手感真棒。手里握着圣裁枪械的双臂环拥住怀里的女孩，这一刻已经过了五百年，终于轮到我来守护你，守护你的理想，与未来。
但是要怎么解释好呢…毕竟对剧本世界的「卡莲」来说，从她决心亲手封印另一个自己，到现在，似乎，也没有经历太久的时间吧?卡莲本该以为今生都不会与自己再次相见。
来自两个不同世界线的樱与卡莲终于相遇了。
“我们回家。”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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